(上)接:“唐叔叔真可怜!”我和母亲不约而同地说地。
唐叔叔的“可怜”在于,无法改变天赋的“命”和无法挣脱的“现实”。
都说“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,自己是命运的主宰。”唐叔叔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吗?
唐叔叔30多岁时,经人介绍才认识了陈姨。
陈姨是个离过婚的女人,和前夫生有两个儿子,离婚时,法院把13岁的大儿子判给了陈姨。后来,唐叔叔和陈姨又有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。
记得秋天的一个早晨,三个小伙伴敲开我家的房门说:“听说昨天晚上又搬来一家,咱们去看看吧。”
那时,兵团人的房子都是公家建造的,那可是难得的“公家分房”的时代,着实令现在的人羡慕。
房子都有点“军营”的特色。我家的小农场,共有12排房子,一排可以安置五户人家。一棵棵挺立的小白杨将分列两排的房区装点得井然有序。
我们几个小伙伴“叽叽喳喳”来到他家门口(后来知道就是唐叔叔一家),却见女主人开门泼水,见着一群小屁孩,极其厌烦地驱赶道:“走开!走开!”……
渐渐地,人们与他家之间有了一堵厚墙壁了,陈姨和她的大儿子的情绪和周边人的情绪总不在同一个频率上。
有一天,唐叔叔突然登门造访,当他跨进门槛的那一刻,双手抱拳道:“伙价,对不住啦,她离婚时脑子受了剌激,大儿子这里(指着头)也不对,伙价,请你们多原谅啊!”至此,我们才解开了心中的谜团。再后来,唐叔叔向邻里抱拳道歉是常有的事,大家也都给予他家更多的同情。
陈姨的小儿子18岁时来找妈妈了,总见他在白杨树下做着木工活,一张并不幸福的脸。
小儿子走后,陈姨又一次受了剌激,病情愈发严重了。常常魂不守舍,抑或又哭又闹。他家邻居说:“老唐真不容易呀,从不发脾气,老婆发病时总是守在身边,双手紧紧抓住老婆的手,像哄小孩一样照顾着,直至老婆安静下来。”
终于,熬到唐叔叔和陈姨的小儿子也工作了,新生一代成长的喜悦给唐叔叔的生活注入了生机和希望,阳光般的笑脸常常浮现在唐叔叔的脸上。
然而……
一天下午,但见人们神色凝重地向唐叔叔家的方向奔去。我预感到有糟糕的事发生,便跟上脚步。
“怎么啦?”
“唐叔叔家的小儿子死了!”
“啊!怎么死的?”
“被电打死的。”
唐叔叔家门前围了许多人。站在一棵树桩上,我看见唐叔叔一次次撞向一棵白杨树,双手拼命捶打着胸口。难以抵挡的洪水般的巨大疼痛,穿刺到他的骨髓里,他绝望地呼喊到:“他只有20岁啊!他就像春天里的一棵青草呀……我也活不下去了,我要随他去了!”人们纷纷上前拉住他,在场的人们无不流下同情的泪水。
就在那一年,他的老伴也离世了;
过了两年,女儿嫁到远方的一户人家;
又两年,陈姨的大儿子也走了。
曾经,一家五口的房子里,只留下唐叔叔一个人,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。
……
妈妈说:“唐叔叔指着树上一对鸟说,这是你们老两口,下面的一只就是我老唐呀。伙价,我这一辈子呀,命运坎坷呀!”。
有人说,痛苦最糟糕的事,就是身在其中的人坚定地相信,我就是这个命,没有办法改变。但我也想不出唐叔叔怎样去改变自己的命运?
“命论终生”一说,在唐叔叔的人生中得到了准确的验证,但“运在一时”之说,却未曾灵验。
尽管如此,我还是相信:世事无理可循,生命无比脆弱,无论遇见怎样的生活,还是得昂着头走下去。或许黑暗处处可见,但黑暗中总有那么一束光,却是最温暖最有力的存在。
关于“我相信”,其实是唐叔叔使“我相信”。
唐叔叔离开我们有20多年了。现在回忆起来,唐叔叔很少向人表白他的痛苦。他凭借一个男人钢铁般的意志和责任,承担起了这个家庭所有的不幸和痛苦。
我母亲去世以后,他来到我家,一碟花生米,一盘咸菜,一瓶伊犁大曲,和我父亲从中午聊到夕阳西沉。
其间只字未提我母亲去世的事,只在聊“锡伯族西迁的历史”、电影《南征北战》《上甘岭》等等,我想这就是唐叔叔心中的那束光,最温暖也最有力量的存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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