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私教会员」小绿熊在我们这里刊发的长文《一个人的童年》，想必大家还有印象。这次她继续带领我们返回童年现场，来尝尝外婆家的美食。
食物貌似寻常，但也是重要的日常仪式。李安将镜头对准饮食，展现儒家伦理在当代社会的肉身显现。小津反复拍摄吃饭的场面，安逸的日常底下，潜伏着家庭秩序即将崩塌的危机……
经由小绿熊的描摹，咸肉粥、粉丝汤……那些久远的味觉记忆，纷纷还魂。食物的味道里，更藏着时光的滋味。
作者简介小绿熊「舒明月写作课」年度私教会员。95后，温州人。幼时于童话中生出写作的痴梦，不甚精进的中文毕业生，兼有黛玉的敏感和迎春的懦弱，孩子气，嗜猫。外婆家的美食
天热时，实在无菜可做，外婆就把家里剩的洋葱拿出来，炒成一盘菜。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这是外婆了不起的创新——居然让洋葱当主角，还很下饭！外公领着我和姐姐出门回家，炒洋葱的香味远远地从窗里荡出来，扑进鼻子。我不由得挣脱了外公的手，一路跳着脚进屋。外婆见了我就笑：“今天又去田里啦？”外婆的腿脚不好，平日极少出门，菜都是托外公买的。这时外婆总是停下手来，扭头看看窗外，眼中盛着明亮的天光，肚里咽下沉沉的叹息。刚炒好的洋葱丝色泽鲜亮，肉质柔嫩，吃起来咸香入味，有股淡淡的甘甜。焦黄的五花肉熬尽了油分，瑟缩成一团，只有瘦肉部分可吃，但也绝没有洋葱诱人。不必尝，外婆就知道一定好吃，自己先笑了，催着我们动筷子，一面用蒲扇拍打着胸脯，鸭蛋青的眼珠活泼起来，水晶晶的。若是得到肯定，外婆就加倍高兴，一连串笑声猫咕噜似的从肚里爬上来，带得我们也笑了。▋电影《步履不停》在这狭小的厨房里，外婆才是真正的女主人。妈妈做菜时，外婆在背后摇扇子，眼睛紧紧盯着妈妈的一举一动，板着脸。妈妈有一点差错，外婆就挥舞着扇子急站起来，用恨恨的口气嚷：“皇天！你看看你！”外婆自己做菜时也不曾有一丝放松。也只有在做好了菜时，外婆才会展开柔软而畅快的笑容。咸菜粉丝汤是外婆的另一样创新。咸菜同样用猪油炒香，放一点盐、料酒、酱油，水要多，粉丝要少。粉丝汤咸淡正好，粉丝也很入味，用来配饭不噎人，又能当汤喝。而且粉丝和米饭都能吃到，对我和姐姐来说，实在是一种奢侈的满足。后来我知道日本人喜欢用饺子配面条或米饭，立刻想起外婆的咸菜粉丝汤，也是一致的妙处。外婆擅做粥，比如酱油粥和豇豆咸肉粥，但独独“做不好”白米粥。外婆的白米粥实在太稠，稠得像湿米饭，简直叫人咽不下。好容易吞下去一大碗，外婆还问：“再来一碗吧？”姐姐一向吃得最快，没等外婆问呢，就迅速地把掉在桌上的米粒菜叶拨到碗里去，以示自己的决心，仍逃不过外婆不甘心的追问：“再来一碗吧？”我最爱外婆的豇豆咸肉粥。咸肉是外婆自己腌的，选用新鲜的五花肉，撒足量的盐，等上四到五天。煮粥时，咸肉和大米一块放进高压锅，慢慢熬上半个小时。豇豆易熟，最后放入。豇豆外皮软烂，豆子还有点嚼劲，只是味道寡淡。然而不必加盐，咸肉较重的咸味，已补好了味觉的空白。咸肉单吃太咸，煮进粥里就正好，又比普通的瘦肉多了一种风味。淡青的豇豆，棕黄的咸肉，和被豇豆染成灰白的米粒，不知怎么总使我想到山水画——豇豆为树，咸肉为山，米粒汇成江。外公有时也会帮忙做两个菜。有一阵儿外公很爱做番茄蛋汤，近一个月，到饭点我和姐姐从楼上奔下来，准能看见桌上有一大碗番茄蛋汤，不由得一块做个鬼脸，然后哀叹。到后来我开始跟姐姐打赌：“今天一定有番茄蛋汤！”外婆也吃腻了，怪外公：“怎么天天都买番茄吃？”外公却理直气壮：“番茄好哇，营养还好吃！”我总觉得外公是自己想吃。不过外公的番茄蛋汤确是好吃。烧热了锅，把盐先在油里“蹦”了（按外婆的说法，盐“蹦”了会更香），再放入番茄块炒软，加料酒、酱油，开水煮得更软，最后浇入蛋液，烧开，撒葱。我在外面吃过的番茄蛋汤都很清淡，比不上外公做的入味，特别是刚煮好时喝，拿嘴轻轻吹一吹，一勺下去酸甜咸香，把整副身体的毛孔都熨烫得妥妥帖帖。番茄绵软，一点也不邦邦硬，改掉了我多年来在家喝此汤只挑鸡蛋吃的习惯。有一次开饭前，我站在那里喝，口水不小心滴到汤里，被外婆逮住，骂了一顿。▋电影《饮食男女》外公承包了我们的夜宵。很多时候是蒸馒头和兔儿包（奶黄包），也有去楼下买的煎饺和炒面，热热油油的香气一路飘进屋里，惹得口水直流。外公总会蒸出太多的馒头，我和姐姐吃不下，不肯再吃，外公就把眉毛一竖，眼睛一瞪，声音像惊堂木似的往下一掼：“吃！”外公总会把兔儿包留给我们。我最爱的是番薯索面汤。做法和番茄蛋汤差不多，只是番薯要切成薄片，因为索面自带咸味，只用再加一丁点盐。煮好的索面像面糊糊，稀里糊涂就溜进了肚。更妙的是番薯片，一夹就断，含在嘴里又咸又甜，我总是喝掉小半碗索面，才舍得夹一两片番薯到嘴里，用舌头慢慢地碾。外公自己也很得意，跟我一样小心地嘬着吃，小小的嘴突着像鸟的喙，仿佛又变回了个孩子。有一次，妈妈送来一箱纯奶，外公想想牛奶配鸡蛋应该最有营养，就把鸡蛋打进牛奶，用锅蒸了，撒些白糖给我和姐姐吃。牛奶蒸久了变得粗糙，白糖也是大颗大颗的，吃起来嘎吱响，味道当然赶不上甜品店，但我和姐姐仍天天盼着吃。晚上我们从昏黄的灯光里下楼，很多的蟑螂惊醒过来，在我们脚边密密麻麻呼啸而过，有的误撞进拖鞋里，吓得我弃鞋而逃。这时一碗牛奶蒸蛋就给了我莫大的力量。后来在城里吃到双皮奶，我还觉得它太过娇气，像掺了水，也没有砂糖咬在嘴里的脆响。外婆家的美食很多妈妈也会做，但不知怎么，总觉得缺了一块什么，就像我的童年，永远地逝去了。▋?再也不怕文言文了！??点击图片，查看往期学员成果展示你将获得…?每周由舒明月老师精选一段文言或旧白话文，配以注释赏析，供大家学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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