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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回味悠长的老咸菜

GlennGould-GoldbergVariations,BWVAria(Version)03:06来自不是一个人的远方妻子从“京客隆”买回来一个咸荠菜头,它有拳头般大小,状如陀螺,颜色暗绿。妻子强调:“必须将这咸荠菜头切成细丝儿后,用清水泡上十分钟,才可捞出,控干,再加肉丝和糖,可以烹饪一盘非常地道的肉丝咸菜”。于是,傍晚,我就按照妻子的吩咐,把咸荠菜头反复洗净后,认真地切成纤细的丝,准备放入清水中浸泡之前,我禁不住捏起其中两根,放入口中,慢慢咀嚼,哦!一缕略带涩苦的咸;以及一缕时光也无法更改的久违的香,就在我的舌尖上,蓦地引爆,并且,更深地扩散开来,竟然,令我的眼前顿时有些模糊了。而那许多与咸芥菜头有关的陈年往事,令我动容,百感交集的往事,却渐渐清晰起来。在我儿时的记忆里,每当一阵阵寒冷的北风,呼啸着,刮过北京的大街小巷,刮过每一扇吱嘎作响的门窗,以及每一件都悄悄贴紧了皮肤的衣衫;东单菜市场内外,那本来已经乏善可陈的蔬菜,就会像树上还零星挂着的叶子那样,在某个白而发亮的清晨,会突然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于是,胡同深处,院子里的大人们,就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研制工作。那场面,如同热闹非常的体能竞赛。由于我的父亲,人高马大,所以,他买回来的芥菜头,在整个院子18户人家之中,数量总是最多的;而他掌控腌制芥菜头的程序,也从来是有条不紊,驾轻就熟。我仍然记得,父亲首先将一麻袋还沾有泥土的绿白相间的芥菜头,一下子,都倒进硕大的铝盆中,彻底洗净后,再全部放入粗糙结实的黑釉大瓦缸里,然后,加一定量的粗盐和清水,以清水淹过所有的芥菜头为标准,最后,再盖上一个厚实的大木盖子。这样,我们一家人,一整个冬天的大部分绿色,就诞生了。那时候,北京的冬天特别冷,早晨的玻璃窗上,总会结出一层厚厚的冰花。所以,还在上小学的我,总要在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,才不情愿地爬出温暖的被窝儿,可是,棉袄和棉裤都冰冷似铁,强忍着把它们完全套到身上之后,不听话的牙齿,就会上下打起架来。那时候,整个冬天所谓的早餐,总是永远不变的热腾腾,金灿灿的窝头,还有就是按图索骥般地走进低矮破旧的小厨房,将自己皲裂的小手,伸入粗糙结实的大瓦缸里,去捞取一枚体形较小的颜色已经暗绿的咸芥菜头——冰冷刺骨的盐水,会猛地渗入我手背裂开的口子里,竟然,没有了一丁点的疼痛感觉。而后,我一边有滋有味地大口咀嚼着,吞咽着窝头和咸菜;一边与同学们呼朋唤友地迎着朝阳,一路高高兴兴地上学去。那时候,我常常凝望着家里北墙上粘贴的芭蕾舞“红色娘子军”的剧照,默默发呆。当时,我想,在吴琼花和洪常青的身后,那美丽葱翠的椰林寨,一定是个四季如春,五谷丰登的好地方,那里一定有数不尽的美味佳肴;没有冬天的寒冷,没有总也吃不完的咸芥菜头,想到这,我那不大的胃里,会顿时反刍一丝特别的酸涩。记得有一次,母亲发现我正仰着脸,盯着“红色娘子军”的剧照发愣,就走过来,将她温暖的手,轻轻放在我的头上,抚摸着,抚摸着,她好像在安慰我说:儿子,等春天来了就好了……是啊!等春天来了就好了;而母亲在那个清贫的岁月里,在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,常常就是我最温暖的春天。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寒假,母亲带我到她工作的制药厂里去玩。中午休息,蒙古长调一般的汽笛声,响过之后,我就跟随着头戴工作帽,身穿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的母亲,一同走出车间,与厂内从四面八方涌来的,像母亲一样头戴工作帽,身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叔叔和阿姨们,汇合在一起,他们身姿矫健,大声说笑,无拘无束,他们浩浩荡荡,更像阳光下最清澈的河流,向前,缓缓地向前,涌向宽敞明亮的大食堂。我还记得,在弥漫着饭菜香味,人声鼎沸的食堂里,我坐在大人们中间,一边仰头看着他们大口咀嚼着饭盒里的没有动物脂肪的简单食物;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母亲去窗口打饭回来。那一刻,我知道,我将等来久违的猪肉的奇香;以及雪白的馒头,那绵软甘芳的口味。果然,当母亲微笑着,在我面前的餐桌上,把一个铝制饭盒,小心翼翼地打开后,扑入我眼帘的,是两个雪白的馒头下面,足有半饭盒的油光滑亮的“溜肉片”。那一刻,整个世界,都一下子被我抛到九霄云外里去了,而眼前铝制饭盒内的香气扑鼻的佳肴,就是我的全部幸福,那一刻,我尽情地享用着,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可能出现的饕餮盛宴,甚至,连母亲的几次小声提醒:“慢点吃,没有人跟你抢”,都置若罔闻。直到,盛宴彻底结束,我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,却发现母亲一直在微笑地注视着我,而那微笑里,有着一个母亲的慈爱和特别的满足。我忽然想起,母亲她还没有吃饭:妈,您吃什么?我问。她没有回答,只是用手中的筷子,指了指,她手边的一个很旧的铝制饭盒,并且,麻利地打开盖子,而那饭盒里的一切,首先闯入我视线的,竟然是一些狼藉的窝头——我马上就认出来,那都是一些,我和弟弟平日里,吃不了,所丢下的大小不均的窝头块。母亲用筷子将这些窝头块,一个又一个夹到,饭盒盖上,这才渐渐露出,饭盒深处的蔬菜,所谓蔬菜,只不过是一小堆儿,切得很纤细,码放得很整齐的暗绿色的咸芥菜丝……而就是母亲饭盒深处的这一小堆儿,码放得很整齐的咸芥菜丝,在那一刻,它们完全占据了我的视野,也触动了我小小的心灵,以至于,许多年后,甚至此刻,还在闪闪发光,耀耀生辉。它们多像一队,此刻,我内心突然涌起,而后又排列有序的士兵,整齐划一地,正向我的母亲以及我母亲一样的劳动者们,更向,那个艰苦奋斗的时代,敬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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